自从2010年9、10月间去福建南禅寺参加葛印卡十日内观课程至今,转眼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其间,参加了黄庭禅二日初阶禅,以及刚刚结束的在苏州云峰寺的七日正念禅修课程。
佛法博大精深,所谓“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样的甚深,是我等在这红尘中沉浮的芸芸众生所难以企及的。至于心理咨询,所能处理的,从禅修次第进阶的修行角度来说,也不过是最基础层面的问题。而我今天,想就禅修和心理咨询交集的那部分,谈谈我自己的体验。
觉知与意识化
记得在南禅寺内观的时候,经常一抬眼就看到“觉知、无常、平等心”七个大字,这是内观的核心,而打头的“觉知”也是很多禅修方法的入门。观呼吸是一种常见的方法,其目的一方面是将散乱的心拉回到当下,这也是一个提升专注力和将能量聚焦的过程,个人认为,这也是一个基础,否则没有足够的体力和心力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另一方面,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也是一个建立“观察性自我”的过程,即将“客我”从“主我”中分离出来,开始建立起一种对自我的觉察和意识,而不是无知无觉地被“无明”(潜意识)的力量牵着鼻子走,在“业力”中“轮回”(症状中的“强迫性重复”)而不知其所以然。
从这个角度来说,又可以进行更进一步的深化:即我们都觉察到了什么?
感受/情绪:
身体的感受和心里的情绪。身体是冷了、热了、痛了、麻了……心里是喜了、悲了、怒了、惧了……从四念处的角度来说,是在观身念处和受念处;而从心理咨询的角度来说,观察的面没有这么宽泛,主要聚焦在带来痛苦的情绪及相应的躯体反应上。
思维:
散乱的思维无非是过去与未来,而在与情绪相关的思维里面,无非是引起快乐感受的思维与引起痛苦感受的思维。觉察到这一步的话,从四念处的角度来说,我想是到了心念处和法念处这两个层面上了吧!
而在思维的角度再深入下去的话,在对与快乐的感受相对应的事情不停的回忆和幻想中,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东西,那就是“贪欲”,这也是法随观“五盖”中的第一盖,即执着于对欢愉的欲贪。过度沉溺于幻想,同时也意味着,回避面对当下真实的处境,严重点的,从心理防御机制的角度来说,则陷入了极度退缩和分裂幻想的原始的防御状态之中。
而引起痛苦感受的思维是临床心理学研究的重点,其中认知治疗(CT)研究得最为细致,在对“认知歪曲”的分类中,主要就是非黑即白、以偏概全、灾难化、个人化等,也就是所谓的“不正思维”,其共同的特点就是极端化和片面化。认知治疗中的辨识自动思维并“贴标签”的过程,也是一个觉察和“去中心化”的过程,了知、保持距离并不再认同,个人认为,有禅修基础,这个工作将更容易完成。而从很容易觉察的“自动思维”深入到“核心信念”的过程,也就是逐渐进入精神分析所说的“潜意识”的过程,更深的部分,和法念处应该有更多的交集吧,但我现在还不太清晰。
还有一种思维习性是起到防御作用的,目的是为了回避不好的感受,其特点也是极端化和片面化的。
行为:
不是日常行为,而是我们的行为模式,或者称之为应对策略,再深入地辨析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行为的共同特点就是趋向快乐、逃避痛苦。
说到这里,如果学过认知行为治疗(CBT)的就会发现,觉察的三个部分,恰恰就是CBT的地基,即我们称之为的“认知三角”,这个三角也代表了我们人类普遍的现象。有一个触发刺激(扳机点),然后我们产生想法、触发情绪、评估好坏、产生行为。这个过程和五蕴(色蕴、识蕴、想蕴、受蕴、行蕴)的运作过程是非常类似的。
而觉知到以上的这些以后,该如何对治呢?
观无常与暴露治疗
“无常”与“平等心”是葛印卡的内观所强调的核心,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经历了躯体的疼痛、平和的喜悦和难以忍受的乏味以后,第十日清晨的泪如雨下:不论是欢愉还是痛苦,都终将逝去,当你不执着于欢愉、不逃避于痛苦,你才能获得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安宁。
这又让我想起我的CBT老师Björgvinsson在讲授强迫症和各类焦虑障碍的暴露治疗时,所画的那个经典的焦虑曲线图,其核心就是焦虑到顶点以后自然会回落的,而很多患者症状无法消除的原因就在于,还没等到顶点就回避掉了,所以治疗的核心就是让病人有足够的安全去暴露在引发焦虑的情境中,承受最大程度的焦虑,然后看着焦虑“灭去”。
我想这个焦虑曲线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图像化了的“诸行无常”,暴露的过程也是一个“去执”的过程,当病人不再回避痛苦,他也将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疗愈。
其实不仅仅是CBT,在精神分析中,很重要的一个概念“防御机制”,其核心功能就是“逃避不好的感受,趋向好的感受”,但它带来的结果就是“症状”。而治疗的目标,一方面是破 除带来痛苦的“妄念”,让其更“如实”地看待自己、他人和这个世界;另一方面,就是面对和承受痛苦的情绪,从而走向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疗愈。
说到这里,自然要谈一下“妄念”,如果只是暴露而不结合认知上的调整,可能会暴露无效或效果不长久,因为如果情绪强到将其吞没的话,是没有力量去做暴露的。这也和此次的禅七中,界文法师所说的“正念为手,正知为智慧之眼”异曲同工。
而说到“正知”的部分,必然要谈一谈“去中心化”这个话题。
正知与去中心化
在《抑郁症的内观认知疗法》这本书里,作者谈到,认知治疗之所以发生功效,其核心不在于改变了患者的思维内容,而是和负性思维保持一定的“距离”(去中心化),这也意味着以更为广阔的视角去思考问题,将想法视为简单的“想法”,而不一定是对现实的真实反映。
这个概念在《脑锁》这本书里,有着很有意思的应用。这是一本关于强迫症的治疗的书,研究者通过用正电子断层扫描技术(PET)拍摄强迫症患者的眶额皮层,并和正常的控制组进行比对,让患者从情绪层面上受到震撼并从认知层面上理解“这不是我,只是我的大脑生化失衡了”。以高新技术作为手段,帮助患者从症状中解离出来,和症状保持距离、腾出空间,并扮演一个“不偏不倚的旁观者”的角色,以一种深度的觉知来克服焦虑和恐惧。
单人舞与双人舞
禅修是一场单人舞,而心理咨询是一场双人舞(或多人舞)。从精神分析的一个重要学派客体关系理论的角度来说,人是关系的人,很多困扰是在人际关系中产生的,也要到人际关系中去解决。撇去止语、独处的各种益处不谈,作为一个大体上没有“客体”参与的禅修活动(除了小参时有一个指导老师),在解决人际困境与冲突上,会不会处于一种劣势呢?
让我们先来看看心理咨询的疗效因子:提供一个抱持的环境让来访者感到安全,来访者在安全的体验里能够倾诉将压抑的情绪得以宣泄,能够有纠正性的情感体验,有一个旁观者(咨询师)能够帮助来访者增加对自我困境的觉察和理解,改变固有的思维模式(从表层到深层)、改善情绪,并能以一种更具适应性的行为方式去应对等。
和禅修有很多重叠处:降低防御(面对痛苦)、增加觉知和自我理解、从“不正思维”中挣脱出来等,只是更细致处我现在还无法解析清楚,有待大家共同探讨。但个人的体验是,举例来说,当我觉察到我在人际互动中的偏见,并能将其标签化和距离化,且不认同时,便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心性的层面,能够以一种温暖而客观的心态和他人进行一种更深入和融洽的互动。这个过程也完成了心理咨询的一个过程,只是觉得禅修对于个人的觉察力、理解力、改变力、内在心力的要求更高,因为等于说是一个人把两个人的活儿都干完了。
高山仰止,而我仍在跋涉,生命是一场修行,是一段不断看清自己、接纳自己的旅程,感谢在这条道路上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感谢所有的同行者!
(完)